回望生活小常识回望致外祖父母
发布时间:2024年04月26日 点击:[13]人次
每次回望,我都看到他们眼里的失落,就像失去棒棒糖的小孩子,不同的是,小孩子可以大喊大叫甚至大哭来表达不满,而老人却偏偏多了许多隐忍,勉强咧开的嘴角,是时光留给他们的馈赠,也是伤疤。——题记
这类话题,一般来说我是不愿写的,一来觉得有些少年老成,二来多少有些不吉利,似是在催人老去,不过今日翻一翻旧照片,顿觉二老已然是老了啊。
小时候读过印象最深的一篇课文就是龙应台的《目送》,撇开其他不说,单从她的文笔和感情的表达上,的确是让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魅力。其中在描写孩子长大后的一次分别中,龙应台望着自己的儿子,写到: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,目送着他逐渐消失的地方,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,不必追。
我自是还没到被甩给一个背影的年纪,但谁说分别的酸楚只是某个年纪的特权。
我们走在前面,姥爷在后面一步步跟随,等走到小路的转角,能望得到汽车的地方,我们便催促着姥爷不要再往前送。
“嗯嗯,没事,你们走吧。”
虽是这样说,但姥爷还是自顾自的往前迈步,我们也没有过于横加阻挠,毕竟这种拉扯般的阻挠已经成为了某种规则或者习惯,从姥爷腿脚还利索时就这样,不过那时是因为礼貌,这时就真的是出于关心了。
但姥爷并不知道。
打开车门,坐进车里,想在汽车发动前回望一眼告别,只望见姥爷独自一人的身影,轻薄的棉布衫挂在身上,被风吹得晃荡来晃荡去,突然觉得这已不是几年前两个人站在路口送我们的光景了,这几年姥姥因为身体情况已经难以再出门,有时,她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要离开了……
前不久,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,文章的题目叫“深夜母亲给我打电话说:‘孩子,妈妈没有妈妈了……’”,我至今不敢点开那篇文章,即便知道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。
姥姥年纪比姥爷大几岁,身子在几年前突然就不大好了,尤其是患有心脏病,几次突然发作,多亏抢救及时这才救过来,但从那之后,整个人似乎遭受了断崖式的转折,出院不久,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综合征,手总是不停地哆嗦,渐渐地开始耳聋,并且开始不认人,每次回家都会被问一句:这是谁回来看你啦?
这场景在我姐哄我两岁的外甥时经常看见。
这也引得母亲和姨母总是聊起姥姥的病情,自是也无可奈何,我虽不参与她们的讨论,却也总不争气地发现母亲或是姨母聊着聊着就生气了,然后就开始掉眼泪。开始我总会递一张纸,后来,也只远远看着。虽然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说出来有些少年老成,但我也正见证着母亲作为一个孩子的成长。
不过幸好那时姥爷的身体十分硬朗,前前后后除了需要子女开车送到医院检查外,基本自己就能应付得来。幸运的是,姥爷本也是一个乐观的性格,带着革命年代老党员的担当与阳光。
我虽没能亲眼见过,但也从上一辈的人嘴里听到了许多有关姥爷年轻的本事。姥爷是党员,也是当时村里的村长,受到村前村后几代人的尊重。可是,姥爷那时也是个穷小子,偏偏看上了家庭比较富裕的姥姥,姥姥就算在那个大家伙儿都不大富裕的年代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,二人就这样成了亲,有了我母亲兄弟姊妹五个。即便是现在母亲姨母还时不时拿姥爷开玩笑说:
“咱妈年轻时候可没跟着爹受罪。”
姥爷倒是也不避讳,总是仰着脑袋,似是在回忆过去,点点头道一声:
“是啊,那时候你们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。”
有些感慨也有些骄傲。姥姥从没抱怨过多苦多累,这也看得出姥爷的确值得如此骄傲,年轻时候能干,不光是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,自己家也料理得十分妥帖,不仅如此,姥爷也是很聪明,要是放在现在估计也是个地方红人。年轻时姥爷见村里耕地特别的麻烦,自己造了个牛车,牛在前面拉,后面载着粮食或是人,小时候我们孩子几个喜欢在上面爬上爬下,躺在上面睡觉,后来姥爷搬出老房子,地也给出去了,就连带着牛车也扔了。姥爷还会修自行车轮胎,修鞋,会在屋头后架一张网捕鸟,还会编马扎,编鸟笼……成品都是像模像样,倒是可以送上一个老传统手艺人的名号。
家里从前还养了一头牛一只羊,这两个活物可是这外孙辈儿几个童年的陪伴,羊倒是还好,若是不去惹母羊的小崽子们,倒是可以安安稳稳地让人从它身上挤些羊奶,那羊也是争气,一次能挤上个三四瓶,够四五个人喝上一顿。
我也见过羊生羊崽子的场景,姥爷姥姥做接生婆,羊崽子裹着血衣滚落在地上,撕去后,小羊崽就颤悠悠站起,倒是也站不安稳,身上湿哒哒挂着血丝,毛发黏糊糊贴在身上,剥落的血衣就扔在一旁,稍后埋起来。等过个一两天,小羊崽就可以带着一身雪白的绒毛,跟在母羊后蹦蹦跳跳了。小羊们活泼可爱,活像两只小精灵,在院子里飞来飞去,姥爷自是也不管,任由小羊在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菜地里跑来跑去,然后见玩累了就关进羊圈吃奶。不过羊奶对小羊是美味,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,刚挤出的奶煮熟就可以喝了,刚开始的几口带着十分浓郁的羊膻味,架不住老妈强制要求,喝到最后嘴里倒也只剩下醇厚的奶香。
羊卖走后,已是多年未再尝一口那顶满颅腔的膻味了,有时竟也想念的很。
对于那头老黄牛,可以说是害怕多于陪伴,不过谁小时候没有个害怕却又怀念的东西呢?那头老黄牛是姥爷的心头爱,脾气好,能干活,还特别通人性,当然指的是对姥爷。每次我跟弟弟经过总是绕的远远的,那牛似乎也看穿了我们的小心思,总是朝我们“鼾嗤鼾嗤”走来,发出哞哞的叫声,见我们吓跑后,又转过身去甩甩像麻绳一样的尾巴,不屑地驱赶在屁股后面打转儿的飞虫。但若是姥爷在,情况就会大不一样。那牛真的是漂亮,眼睛滴溜溜的亮晶晶的,活像一颗圆宝石,毛发顺滑油亮,姥爷也时常给它梳梳毛,反而倒不像是个下地干活的畜生。虽说脾气好,有时候也会耍个小性子,杵在原地一动不动,任凭姥爷怎么喊都不肯动一动,姥爷这会儿就拿着鞭子朝那屁股甩上一下,老黄牛就跟孩子似的知道家长真是生气了,便老老实实干起活儿来,姥爷也不是真生气,走起来后用他耕了几十年的一双糙手轻轻拍拍老牛的屁股,嘴里喃喃道:“干完回来就吃饭了奥,知道你累人嘞。”
后来姥姥生病,姥爷卖了地,自是也没道理再留下老牛,也一道卖了。牛棚空了出来,现在堆满了乱七八糟没有的杂物和一辆早已淘汰的三轮车。
卖了牛和羊,姥爷能做的工作就是照顾姥姥和打理种满各式各样蔬菜花草的院子,偶尔还会搀着姥姥,拿着两个马扎,到村头和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聊个天,话也不多,毕竟大家伙儿的多少都有点耳背,其实有人在那里陪着,对老人来说就足够了。
母亲说,姥爷为了照顾手脚不利索的姥姥,自己学着擀面条,包饺子,做大饼,蒸馒头,炒菜。每每姥姥晚上起夜,姥爷总是能听到起来帮姥姥穿好外套,搀到厕所。有次国庆假期我心血来潮买了回家的车票,到家第二天就去到姥姥家,一进门见姥爷正把一个饺子往姥姥碗里夹,见我们来,便放下碗筷,说道:“你们来啦,我们正吃饺子呢。”低头见那饺子,十几个摆在盘里,肉眼可见的厚厚的面皮,里面略略鼓起的馅料,经水煮过竟看不清楚里面是肉馅还是素馅。问他何时包的,姥爷便害羞到:“昨晚上包的,今日才下,就包了这几个,你娘又吃不多。”说着脸上闪过一些羞愧,一丝难过。
自从得了阿尔茨海默综合征,姥姥就开始不怎么说话了,完全没了当年干练的模样。小时候,我调皮骑着儿童车在院子里闯来闯去,一个不小心骑到坐在门口马扎上的姥姥身上,整个轮子压在了她纤瘦的腿上,姥姥还追在后面扬言要打我的屁股,姥姥虽然身材小,但嗓门大,整个院子都充斥着姥姥的喊叫声。可是到底姥姥还是疼我的。
现在有时回去,守着耳背的姥姥一时不知该和她说什么,我总是和她并排坐在炕边,我的手握住她干瘪枯瘦,粗糙的手放在我的腿上,靠近她的耳朵问一句,身体好么。便再也无话。有时就我俩在屋里的时候,我就打开相机,给我俩自拍一张,姥姥眯着眼睛说
“哎呦,这是照相呢!”
我说是啊,笑一笑,照出来好看,姥姥听话地咧开嘴,摁下拍照键,一老一少定格在小小的手掌里,望着照片里,满脸褶皱的姥姥,我的心不由得揪紧,闪过一丝害怕。
前不久,我们和姨母家一同回去,姥爷沉默了许久,开了口:
“你们要不谁带你们娘回去照顾几天,我有点照顾不过来……”
先是一阵沉默,幸好老两口教出来姐妹几个都是教师,算是知识分子,就也都爽快应下来。可离开了姥爷,母亲和姨母几人谈到:“爹这是真难了,要不然这么要强一个人,说啥也不能开口的。”说完,又是一阵沉默……
屋子不大,偏偏又被我听到了……
每次要离开的时候,姥姥姥爷总是追出一大段路,被我们开玩笑说,要是再往前走就跟我们走吧。后来姥爷搀着姥姥一步步将我们送到路口,我们总得走慢一点才能让二老跟上我们。而现在,姥姥坐在屋里,姥爷站在路口……
车子缓缓发动,我回头透过车窗,一个枯瘦的身影在风中摇曳地前行,脸庞渐渐模糊,我探出车窗朝他挥了挥手,仿佛在告诉他:不必追。
谨以此文送给我的外祖父母,你们的朴实将是我未来之路的基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