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养乖乖的时候我爸特别反对，他知道我特别爱干净，家里纤尘不染，地上有一根头发我都不能忍受。我的床任何人都不能坐，尤其是外人，只要有人坐了，所有的床上用品都要摘下来换洗。我家的沙发永远都要铺平整，起身的时候顺手就要把沙发巾扽平。要是来了客人，客人走后沙发巾都要摘下来换洗。他说养狗不可能保证卫生，也不能保证狗狗不上床和沙发，他说以我的洁癖程度怕我忍受不了，将来弃养。当然最主要还是狗狗生命短暂，离开的时候情感上接受不了。说到这里的时候爸爸神情有点落寞，声音也低沉了许多。

爸爸曾经养过两次狗，第一次是他在单位的车场里捡的一只流浪狗，是个德牧和中华田园犬的串，爸爸给它起名叫迪迪。迪迪是只小母狗，长得很像德牧，只是个头不大，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犬。迪迪几个月大的时候，狗妈妈不知道怎么和它失散了，它蜷缩在车场的废轮胎里。虽然才几个月大，但是攻击力十足，根本不让人靠近，谁靠近它它就狂吠龇牙。后来爸爸拿了一盆奶给它，大概是太饿了，也可能是看得出爸爸喜欢它，这次它没凶，大口大口的喝起来，从此迪迪就成了爸爸的小跟班。

那时候爷爷还在世，我还在上学，爸爸不方便把迪迪领回家，就在车场给它做了一个大笼子，放在车场里养着。白天关着，晚上放出来，就当看家护院了。单位的食堂里有的是剩菜剩饭，油水很足，迪迪吃得毛光锃亮，特别神气。虽然被爸爸收养了，但是迪迪还是野性十足，而且特别记仇。爸爸有一个同事特别爱打闹，有一次他扫院子，看见爸爸带着迪迪出去方便，就拿着笤帚吓唬它。它立刻扑上去反击，一直把他追进更衣室。爸爸追过来的时候，它还冲着更衣室的门狂吠不止呢。从此他一看见这个同事就要攻击，怎么安抚都没用。

车场里有很多人，有司机，维修工，还有搞行政和后勤的，但是迪迪只认我爸当主人，它只听我爸的话，对我爸唯命是从，对其他人置若罔闻，别人要是再敢啰嗦，它就呲牙犯浑。每天午休的时候，爸爸都会把迪迪放出来和它玩会儿，玩累了爸爸会找一辆大货车躺在里面睡午觉，迪迪就趴在车边上守着我爸。有一次爸爸睡过头了，货车的司机要出车了，走过来上车叫醒爸爸，迪迪一个旱地拔葱，原地起跳，一窜两米高，一下把那个司机拽了下来，还在人家腿上咬了一口。吓得爸爸赶紧带人家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针。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两次，爸爸再也不敢白天把迪迪放出来了。

后来因为迪迪太过凶悍，惹得有些人特别怕它，爸爸怕大家有意见，也不敢在车场里养它了。正好有个同事老家在北京郊区有个大院子，家里也想养只看家护院的狗。爸爸觉得离得不远，想迪迪了还可以去看它，就开车把它送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农村。谁知道几天后，同事的老家打电话来说，迪迪挣脱了栓它的铁链逃跑了。爸爸特别担心，还和同事一起去他老家找了半天，也没找到。又过了几天，一个司机出车回来，说在车场附近看见迪迪了，当时不能停车，等把车开到一个宽阔的地方停好，再回去找，迪迪就不见了。

爸爸听说了赶紧骑车出去找，找遍了工厂附近也没找到。几十公里的路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回来的，都近在咫尺了又失之交臂，从此爸爸再也没见过迪迪。迪迪丢了，爸爸特别失落，好久都情绪不好，一提起迪迪就滔滔不绝，说着迪迪的各种逸闻趣事，说到最后总是要说一句“也不知道迪迪现在怎么样了”，然后神情黯然，暗自神伤。此后很多年爸爸都不再养狗，同事家下了小狗送给他，他也婉拒了，我知道他因为迪迪的事伤了心。

爸爸第二次养狗是在宁波，那时候他刚到南方生活，无论气候、语言，还是饮食、生活习惯他都不太适应，和当地人沟通也不畅，我也不在他身边，他心情一直不太好。正好当地同事家里下了一窝小土狗，妈妈给他抱回来一只。那只小狗虎头虎脑的，憨态可掬，爸爸一看就喜欢上了，给它起名叫虎子。虎子的到来给爸爸带来了很多欢乐，也给了爸爸很多情感上的慰藉。虎子傻头傻脑，活泼好动，经常干些没头脑的蠢事，惹得爸爸哈哈大笑。那段时间，爸爸给我打电话，有多一半时间都在说虎子的各种趣事，情绪开朗了很多，也很少听他抱怨了。

虎子最终误食了耗子药中毒死了，享年2岁。那年春节爸爸妈妈回北京过年，把虎子暂时寄养在虎子的亲妈家，虎子整天跟着他亲妈在村里溜达，虎子被我爸妈保护得太好了，没见过世面，分不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，结果误食了耗子药，回家就不行了。同事打电话告诉了爸爸虎子没了，那个年爸爸都没过好，整天没精打采的，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从此爸爸再也不养狗了！

爸爸没想到乖乖治愈了我的洁癖强迫症。开始的时候我的底线是乖乖只能在地上跑，不能上沙发，不能进卧室。后来我睡觉的时候它就在卧室门外呜呜，委屈又可怜，我只能放它进来。再后来它自己能跳上跳下了，就自己跳到沙发上，窝在我的腿边上，把头放在我的腿上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，格外引人怜惜。后来我半夜发现它自己偷偷跳上我的床，四仰八叉的躺着，睡得特别安稳。从此我再也没有了底线，乖乖在家里横行无阻，我的那些洁癖的毛病也不治自愈了。沙发巾皱了就皱了，来了人随便坐，也不每次都换洗了。

都说狗狗被人类收养是幸福的，但是我觉得我们更被狗狗治愈。狗狗给与了我们忠诚，依恋，无条件的热爱，让你感知到自己对一个生命有多么重要，当全世界都不需要你的时候，还有狗狗需要你，眷恋你。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忠诚和信任，在狗狗这里也能得到全部的满足。狗狗让我学会了宽容，多了责任心。爸爸多虑了，我怎么会弃养，这么多年我几次外派，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乖乖，始终没有放弃过。送走了妈妈，又送走了爸爸，人生最艰难的离别我都承受了，我不再害怕失去乖乖。死神总是在人生某个地方等着你，出其不意，又在意料之中。死去元知万事空，但是我的爱超越了时空，追随着他们，永远不会消失。

（原文发表于2023年7月23日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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