缝衣针弯了怎么弄直小窍门妈妈的嫁妆
发布时间:2025年10月28日 点击:[0]人次
我是个扔东西时毫不留恋的人,一旦我觉得哪样东西旧了、用不上了、占地方了,立刻就扔,从不会想:留着吧,万一以后用上了呢。
去年年底家里大扫除,我拖完地,杵着拖把抽烟时盯上了那个在家里老老实实站了三十年的衣柜。
衣柜是妈妈当年的嫁妆,通体实木打造,红漆是手工刷的,两扇门上栩栩如生的凤凰、柜底两个抽屉上精美的牡丹也都出自手工细雕。小时候纵使什么都不懂,有时躲在它身旁跟大人怄气,凝神细看,也觉得它好看。
那时衣柜还很年轻,油漆光滑,结构紧密,打开柜门能闻到清新的杉木味。柜子上面宽阔的空间常用来装爸妈的衣服和被子枕头,底下两个抽屉则被我和姐姐用来装自己的小东西。
在属于我的抽屉里,我放过弹珠、画片、弹弓、磁铁、一个小小的马达以及一只自己做的蝴蝶标本。
在姐姐的那个抽屉里,一开始她装的是耳环、发夹等首饰和一个黑色的日记本,后来她装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。自从我在她日记本里发现了一个大哥哥的照片后,她就叫爸爸帮她钉上了锁。
家里换新房前,由于土砖砌的墙壁不平整,每年我跟姐姐比一年来谁长势更旺时,都是一人一边站在衣柜前,让爸爸在我们头顶用粉笔在衣柜门上画线。
起初姐姐长得比我快,每年新线跟旧线的间隔总比我宽,后来突然间我就追上了她,而且长势一年比一年迅猛。那几年我睡觉时甚至能听到自己全身骨骼噼里啪啦拔节生长的声音。
属于我的那根线一年年增高,越来越靠近柜顶,正当我担心衣柜不够高,再过两年就没地方画线时,家里换了新房。也就是在乔迁的前一天,爸妈打算把柜子从旧房抬到新房,由于妈妈失手,柜子的一只脚在地上磕断了。
从那天起,它就靠三只脚和两块红砖站在家里,一直站到今天。我跟姐姐再没在它身上画过线,也再没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它的身体里。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、新的柜子,除了偶尔帮爸妈拿东西时会靠近它,大多数时候,我甚至没再注意过它的存在。
在被我遗忘的日子里,它身上原本光滑的油漆一点点龟裂、剥落。先是靠近红砖那边的底板突然受潮发霉。霉菌死后,一窝白蚁来了,在它身上蛀了几道纵横交错的沟壑。刚替它把白蚁赶走,老鼠又来了,在它的侧面咬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。爸爸用一块铁皮将洞堵住后不久,它左边的一扇门又在一个干燥的秋天里突然裂开。
爸爸用铁丝将裂缝牵紧不久,它右边那扇门的铰链又在一个湿润的春天里被锈咬断了。爸爸换了个新的铰链,但诡异的是,螺丝孔的位置没动过分毫,门却总不能像以前那样关得严丝合缝。
妈妈说是爸爸手艺不佳。
爸爸说,翻新的东西总没有旧的好,跟手艺无关。
总之,从旧房搬到新房后,它犹如水土不服一般,时不时就会出点问题。虽然每次出问题后爸爸都会细心修补它,但它确实老了,老到不管在它脚底下怎么塞,它都站不直了,老到不管放进去的东西洗得多干净、晒得多透,没过多久,水汽、油烟总能溜进去让其发霉。
那天我杵着拖把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它时,觉得它像是个很老很老的人,要不是两边有墙靠着,它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下来,化作一堆朽木。我放下拖把围着它转了两圈,抬起手掌轻轻拍了一下,它立刻发出腐朽、空洞的声音。
将门打开,里面都是一些烂衣烂布。当时我想,它应该休息了,不管怎么说,它都应该休息了,再让它站下去是种残忍。更何况,家里新买的冰箱正愁没地方放呢。
我把爸爸叫来,说,这个柜子,砸了吧。
爸爸说,怎么突然要砸柜子?
我说,你看它都装不了什么了,而且把它砸了后,把冰箱移到这里来,妈妈也更方便一点。
爸爸说,那也不用砸,我们来移。
我说,这柜子哪还能移,一移就会散架。
爸爸说,你瞎说,这柜子是实木的,虽然上了点年头儿,但也不可能一移就散。
我还想说什么,爸爸已经把柜子打开了,开始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搬。搬完后,他撸起袖子说,来。
我无奈地脱了外套,蹲在爸爸对面,手从柜子底下伸了进去。但衣柜显然老到极致了,稍微受力就会伤筋动骨。我跟爸爸刚一使劲把它抬离地面,它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,门自动开了,哐当掉出一根横梁。
我停住脚步说,爸,还是砸了吧。
爸爸说,没事没事,咱慢慢地,移过去我再钉上就好。
我把横梁踢开,继续往前走,没走两步,爸爸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滑了一下,衣柜猛然沉了下去,一只脚在地上磕了个结实,咔嚓一声断掉了。
我看着还剩两只脚的柜子,苦笑着说,爸,还是砸了吧。
爸爸说,没事没事,移过去再说。
从屋子的一个角到另一个角大概有七米,我跟爸爸走完七米将柜子放下时,柜子已经全歪了——不是一侧支点断了的那种歪,而是呈现出一种软化般的歪——扶着这边歪向那边,扶着那边歪向这边。
我回身一边捡柜子掉下来的零件一边说,还是把它砸了吧。
爸爸没理我,他把柜子小心翼翼垫稳当后,从楼梯间下拿出他的工具箱,点了根烟蹲在柜子边上细细观察柜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,显然打算再给柜子做个大手术。
我提醒他,冰箱还没移呢。
爸爸点点头说,冰箱等一下再移,我先把这柜子修好。
这次我忍不住了,说,爸,这柜子明显用不上了,你干吗还修?
爸爸吸了两口烟说,这柜子是你妈的嫁妆。顿了顿,他又说,是你妈带过来的嫁妆里唯一还剩下的东西。
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妈妈带过来的三样嫁妆:一个碗柜、一台缝纫机、一个衣柜。除这个衣柜外,另外两样东西早就从我们家消失了。碗柜是妈妈主动不要的,因为再擦也擦不亮了,而且缝隙里老藏蟑螂。缝纫机则是被我亲手弄坏的。
那时我刚学会钓鱼,但缝衣针弯成的钩被大鱼一扯就会变直,于是我盯上了缝纫机上那根粗壮的针,想着只要把那根针搞到手,钓上一条大鱼,妈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。
有了这个念头,我就拿着老虎钳和起子开始拆缝纫机。怎么拆的我忘记了,反正当我把那根针拆下来后,爸爸组装了两天也没能将缝纫机再装好。这事让我挨了顿结实的揍,结实到妈妈都觉得我可怜了,第二天就让我把缝纫机当废品卖了,换来的钱让我自己去买糖吃。
我正打算对爸爸说“有的东西总要扔掉的”,妈妈从外面回来了。她走过来看到柜子被移动了,又看了一眼蹲在柜子前准备替柜子做手术的爸爸,轻声说,老吕,这柜子还修什么啊,砸了吧。
我一听来劲了,说,你看你看,妈妈自己都说砸了,别修了,拿锤子来。
爸爸站起来把烟抽完,对妈妈说,真砸啊?上次我扔了个坛子,你骂了我一天,这次你可要想清楚,你那时的嫁妆,就剩这一样了。
“砸了吧。”妈妈摆摆手,转身走了。
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,爸爸对我说,要砸你砸,我反正不敢砸。
虽然对妈妈刚才那句“砸了吧”的语气摸不太透,但我还是从爸爸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锤子,爸爸连忙把柜子周围的鞋和凳子拿开。我举起锤子正准备用力砸下去,余光突然瞥到妈妈站在大门口那里,目光穿过两个房间,直直地看着我和我身前的柜子。
我放下锤子回头,想问她是否真的确定不要这个柜子了,她却迅速把目光移开,从大门口走了出去。那一瞬间,我像突然没了力气一样,将锤子丢在了地上。
我对正疑惑地看着我的爸爸说,要不,咱还是修吧,房子这么大,也不差这点地方,让它装点不要的东西也好。
爸爸说,怎么突然不砸了?
我说,我刚想了想,我们家里除了这个柜子,再也没有专属于妈妈的东西了。
爸爸说,可是,这个柜子确实上了年头儿了。
我说,修吧,万一用得上呢。
那天我跟爸爸忙得满头大汗,用十多颗螺丝和钉子以及一块木头,将柜子生生弄正了,还特地削了两块圆形的木头将它断了的两只脚补了上去。
柜子修好后,我再次在柜子上轻轻地拍了两下,这次它发出的声音依然腐朽而空洞,但我知道,这是它经历了三十年岁月后应该有的声音。我还知道,这次手术后,它可以继续在家里站上个十年八年,一直到某个平常的日子,它再也坚持不住,自动倒塌下来。
那天晚上,妈妈回家看到站得笔直的柜子,微笑着问我,柜子怎么又修好了?
她的微笑让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,我故作无奈地说,我砸了一下,感觉它好像还很结实,就没砸了。
妈妈说,当然结实啊,这柜子是实木的,虽然上了点年头儿,但也肯定没那么容易砸烂。
我点点头说,是是是,实木的,砸不烂。
我确实是个扔东西时毫不留恋的人,可那天妈妈那束穿越了两个房间的目光提醒了我:当一个人,与时间的对峙漫长到一定程度时,他一定会将自己的过去和过去的自己,一点一滴寄托于身边一些肉眼可见的东西上。
那些承载着人们寄托的东西或许存在的时间不会比人本身更久,但那样东西存在,就意味着过去的存在,就意味着在与时间的对峙中,你找到了一个隐秘之所,保存下来了一些专属于你的东西。
妈妈的目光还让我开始害怕一件事:当我跟姐姐都不在家的某个无聊的午后,她跟爸爸坐在家里,放眼望去,屋里全是新的东西,再找不出一丝过去的痕迹时,他们俩人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苍老,突然意识到时间的威力,然后怅然若失。我更怕他们以后突然有了兴致,要讲关于过去的故事时,连个证据都找不到。
因此,我决定让那个柜子留下来,纵使以后用不上,也要让它留下来。
文章出自《重塑》